16.

相比于一个正常的青春期男生，杰森的私人物品少得惊人。

他和罗伊的旧仓库大多被各种改装零件及工具塞满了，男孩们就每天和这些金属和机油味同室而眠。但迪克今天没有处理这些的打算，如果杰森需要，技术中心有更好的来代替这批从各种车子上拆下来的二手旧零件。这意味着他特意开来的GMCYukon都或许用不上二分之一的空间。

迪克给了杰森一只大尺寸的行李箱让他放杂物，男孩因为酒精的遗留效应磨磨蹭蹭了半天，但即便顶着一颗昏蒙的脑袋，他依然执意不愿让迪克插手。迪克理解地不再坚持，他靠在沙发上颇有兴致地围观杰森默不作声地在角落里来回兜转，翻出每一件物品都要用上片刻来决定去留。

迪克从头到尾都没出声催促，他得留些空间给男孩进行他的小小的仪式，其中包括和过去的一切告别。迪克由衷希望杰森能发现到某些改变是好的——至少值得为此付出或者舍弃部分，不过终究仍需男孩亲自花上点时间来证明和确认。

他无疑能看到杰森身上的光芒，不止一次地——即便被苦难和现实层层遮掩。而在这一切化为各种全新未知的可能性之前，迪克想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推上一把，将他送往一个更明亮的方向。

发现杰森正往箱子里放几本硬皮封的文学著作的时候，车手正在一边偷偷列着亟需补充物品的清单，他刚刚在十分钟前决定一会儿带男孩去买一些衣物和正常意味的生活用品，不是用零件板随手搭出来的那种。

“你喜欢看这个？” 迪克略显讶异地挑起眉毛，这小子甚至没有一本适龄教科书，但他居然在看《远大前程》和《喧哗与骚动》。

“干什么，不行吗？”杰森匆忙把书往箱子里塞了塞，埋在几本赛车杂志下，耳廓有点发红。

“不，你好像总有各种令我吃惊的办法，杰森，”迪克记得男孩甚至没有机会念完高中的第一学期，他或许有必要和布鲁斯抽空谈论一下杰森的学业问题了：“下次再让我撞见另一个属于你的全新一面前，能提前告知我一下吗？”

而那天他很快就收获了第二回合的意外，也远比第一次更加印象深刻。

在那之前男孩已经整理结束合上了行李箱，正悄无声息地蜷坐在沙发边的地上玩手机——开着静音。

“我搞定了。”注意到迪克睁开眼睛，杰森把手机收回口袋，简洁地向他汇报。

“噢，老天！抱歉……我睡了多久？”迪克拍了拍脸颊坐起来，他已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实在缺乏睡眠。

“不算久，还不到一个小时。我告诉过你不用在这儿干巴巴地等我——”杰森有些埋怨地说：“你尽可以干点别的，或者回庄园的大床上睡个舒服。除了罗伊没人喜欢这张跳蚤市场淘来的沙发，它太硬了。”

“能让我睡着说明它干得还不错。”迪克看了看四周——那些用挡板和悬挂支架自制的架子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了。杰森收拾得很彻底，他只留下了那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被舍弃的部分则扔在一个巨大的纸箱里。

“游戏和主机你也可以带走，我得说考虑到罗伊的趣味实况足球确实不错。显示器就算了，我们能搞台更好的。除此之外——你的SVO我找个时间帮你塞进蝙蝠洞。”迪克转了一圈，最后拔走了游戏机：“Yukon真的足够大，杰森，你得想着法子再装一点，这样才能让把它开来的我显得不那么傻。”

“就这样了，迪克。对我来说这样就可以了。”杰森背上背包，努力双手拖起地上半人高的行李箱。迪克想伸手帮他一把，男孩却摇摇头说：“你能帮我拿到左边架子最上方的东西吗？”

迪克在他指的地方取到了一个长长的旧纸卷，虽然有些泛黄却被人保管得很爱惜，几乎没有一点折痕。

“这是什么？”迪克好奇地问。

在迪克的注视下，杰森面上细小的紧张一闪而过，他指尖无意识地扣着背包肩带：“我想……你可以自己打开来看看。”

迪克拉开纸卷的时候，杰森一直站在原地都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变化，他看上去又是期待却不乏担忧，像个正在等公布期末分数的学生。

“杰森，”男人郑重地重新合上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张老海报，少说也有二十年了——他得承认他确确实实因为上头意想不到的内容吃了一惊。但杰森带来的那部分惊讶也绝对不小：“你猜到了，对吧？”

“但我不确定。”杰森长长呼了口气，他垂下视线，迪克会这么说几乎就等于承认了，此刻正有一些小泡泡从他心底浮上来晃晃悠悠地爆裂，混着微微的酸涩，但并不使他感到难受。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猜测的？我想格雷森这个姓不算少见。”

迪克没有表现出生气或难过，这点让杰森好受多了，他目前还不打算因为自己鲁莽的试探来搞砸他俩间的关系：“一开始有些怀疑，但化名的姓本身无法代表什么，可能你也是他的粉丝，这很正常。但前几天——你知道的，布鲁斯和我办理了收养手续。在市政厅门口我问他我需要更姓吗？布鲁斯说他尊重我的意思。至少，德雷克也没有改。所以我判断这并不是一个必要程序。”

“但是我却改姓了韦恩。”迪克收起轻飘散漫的情绪，他意识到这个男孩远比他以为得更加敏感和机灵，可太早熟又过于小心翼翼的模样未免令人心痛：“你认为这反而变得奇怪了——我出于一些理由掩盖了旧姓氏。”

“它或许是个很有名的姓氏，至少在赛车界很有名。”杰森揉了揉鼻子低声嘟囔道：“比如前WRC冠军约翰·格雷森的格雷森。”

“杰森，好了别动，看着我。”迪克暗暗叹口气，走到男孩面前蹲下来仰头捕捉他不断逃离的目光：“以后你有什么好奇和不解的问题，尽管直接来问我。我会尽可能地回答或帮助你找到答案——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男孩儿，没那么多芥蒂，懂吗？”

男孩沉默地看着他，蓝色的眼底泛起一阵波动，很快又归于平静：“那你是约翰·格雷森的儿子吗？我是说——如果这个话题让你感到不舒服——”

“是的，你聪明到足以给个A+。”迪克轻轻拍了拍杰森的脸颊，露出一个宽容的微笑：“约翰·格雷森是我的生父，虽然他在我能清晰记事前就去世了。没关系，这没什么不好说的。你早晚会知道一些属于韦恩家的秘密。”

“喔。”杰森眨了眨眼睛，那瞬间他似乎整个人都明亮雀跃了起来：“迪克，你爸简直太他妈帅了，我看过他所有的比赛录像，不止一次——他是我的偶像。我一直都想像他一样开车！*GroupB是男人的赛场！”

欢动的情绪流星般砸落在迪克沉积已久的记忆带上，激起点点细小的火星。

他看了看左手握着的海报，这张WRC Group B组赛的冠军海报上甚至还有他父亲当年的亲笔签名——连迪克自己都只有一份。而这样一张保存完好的签名海报目前在eBay能拍出一个相当惊人的价格，它或许是整个仓库里最值钱的东西。

“杰森，你从哪儿搞来这张海报的？”

“黑面具那儿呀，”杰森咧嘴笑道，像是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这原来是他的藏品。但我用一场殊死赛跟他交换的——我得说这是那个混蛋给我留下的最好的记忆了。但这值得，迪克，这真的值得。”

这很神奇。确实未免有些奇妙过头了。

迪克·格雷森很久后再回忆起那天，六月的哥谭已经有些燥热，空气里漫着略略刺鼻的锈味，一切都显得平凡而粗糙。但海报上约翰·格雷森却在领奖台上鲜明大笑着，跨过时空望向自己已长大成人的儿子，完成了一场没有预兆的沉默重逢。

在某一刻迪克模糊地意识到，父亲那早早以悲剧和遗憾终结的短暂命运，竟正以另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在这个废旧仓库里重生、交汇与延续。

——而杰森·托德这个男孩，仿佛是过早去世的父亲给他留下的一笔迟到的遗产。在那个普普通通的夏天，在时隔二十年后，终于被姗姗地送到了他的手上。

17.

黑色的高级房车从家庭餐厅门口驶离已经是午后了。

“回大宅？”

“现在？”男孩有些不太适应地扯了扯身上的新外套——一个多小时前，迪克在商场一口气给他刷了四条裤子六件衣服和两双鞋，中途只要杰森表现出半点儿抗拒或反对，迪克就立刻搬出长兄的身份来压他。到头来年长者完全把这招使得得心应手，以至最后杰森都开始反思是否替自己的人生做了个草莽的决定。

“是啊，阿尔弗雷德已经把你的房间清出来了。”迪克左臂搭在车窗框上，单手扶着方向盘，他似乎心情不错，微微上翘的眼角都含着轻松和快意：“杰森，学会接受别人的好意也是你的必修课，这意味着有人愿意同你建立起更多的联系。相信我，这不是坏事。”

所以你也是吗？而你又想和我建立起怎么样的联系呢，迪克？

“我的生活经验告诉我绝大多数的好意都带着目的性。”杰森只是陈述道：“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示好。”

“你还是个小屁孩儿呢，杰森，你才多大？”迪克嗤了一声：“小孩就要有小孩的样子，乖乖地接受长辈的爱护和教诲，然后卖力地成长为一个过得去的大人就行了。”

“我不是小屁孩。”杰森皱眉反驳，他对这个词总有些过激：“你也不是我的长辈，迪克，你才大我不到十岁。”

“你说了算，托德先生。”迪克没有拗着他，他知道这匹小狼崽更容易被柔软的东西驯服，皮鞭或兽夹只会让他把自己搞得更加浑身是伤：“所以？你得告诉我你的决定了，杰。”

“我……”杰森纠结了片刻，说真的自从离开韦恩宅后，他这么多天来每时每刻都在思念老管家的手艺，但他还是说道：“我能直接去训练营吗？我是说——”

“可以，当然没问题。”没想到迪克一点没有试图说服他回“家”的意思，杰森甚至都做好了被他至少念叨上十分钟的准备：“不过我想至少到感恩节你该回来一次，阿尔弗雷德喜欢家庭团聚的氛围。”

杰森悄悄地松了口气：“好。”

迪克余光扫到男孩略显释然和遗憾的神色，并没有开口多说什么。

韦恩车队的车手训练营不在哥谭，而是坐落在离哥谭两个多小时车程的布鲁德海文市市郊。迪克在布鲁德海文有一间独立公寓，他当年青训时期和沃利·韦斯特分享这一间公寓，直到两人最后各自选择了不太相同的职业道路——他回到布鲁斯身边开始参加GT赛事，而沃利则被法拉利看中开始在F3崭露头角。

两年前在医院的复健结束后没多久，迪克意识到自己的状况已无法胜任GT赛车的强度，虽然布鲁斯并太不赞同，但他还是执意公开退役。突然中断征战世界各地的职业车手生涯，迪克的生命里很快出现了难以弥补的空白裂缝。

这个时候芭芭拉·戈登邀请他到训练营进行指导，迪克才时隔多年重新翻出了公寓的钥匙，直到现在也会定期住在那儿，他总需要找些时间来一个人待着。所以当杰森决定直接住到青训营宿舍，迪克并没提出反对，他知道自己依然能照顾到他。

韦恩车手训练营的规模比杰森想象得要小一些——也仅仅是室内规模并未超出预料，那几幢精简流畅的黑色建筑物和墙面上金色的W标志依然彰显着昂贵不菲的气息。而整片训练营的大部分都被一条趋近一半正规规模的训练赛道占据了，赛道围绕着中心建筑，露出大片奢侈的空地，甚至无法一眼望到尽头。

“这是布鲁斯的意思。”迪克耐心地向杰森解释道：“相比于模拟训练，他认为车手更应该扎扎实实在真正车道上反复练习。这些空地——并不是单纯的无用场地，训练营地下是空的，里面还有相应的地下赛道。”

“地下赛道？！”

“没错，我不知道是该夸奖还是抱怨布鲁斯的奇思妙想——”迪克摇头笑道：“地下赛道甚至不是固定的，而是被做成了一段段可活动和拼接的分段赛道。现在或许很难和你解释清楚，到时候你看到就能明白了。”

“我得说，今天的份额也超级棒！”

杰森扒着Yukon的车窗满脸兴冲冲的慨然和赞叹，像是一只落入坚果堆的小小啮齿动物，双眼灼灼发亮——遇到真正喜欢的事物他终于不再保持自己紧巴巴的表情，这让迪克本身也很乐意陪他一起见证和经历更多惊喜。

他能真切感受到这个男孩儿正在对外界一点点地削弱防御，敞开心扉。偶尔迪克都会被这个细腻缓慢的过程所鼓动。

他想他或许该约个时间见见莱斯利了。

提姆很早就把杰森的事安排了下来，他的办事项率一向令人安心。当迪克和杰森拖着一堆行李走进训练营前厅的时候，一个红发姑娘已经等在门口了。

“嗨，迪克。”芭芭拉·戈登走上前与迪克拥抱：“好久没见你了。”

“我猜也不是很久？”迪克轻轻贴了贴姑娘的面颊：“我记得上个月我还在这儿试过奎恩的新引擎。”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确实非常想念你啦。迪克，我很高兴你就和布鲁斯说的一样，看上去不错。”

芭芭拉松开手臂，转向一旁的男孩，向他露出一个爽朗明快的笑容：“你就是杰森？噢，亲爱的，你可给我爸爸带来了不轻的头痛。”

“你爸爸？”杰森一时有些茫然，而迪克则在一边笑得不能自己。

“芭芭拉·戈登，韦恩青训营教练，不出意外的话，我将会负责你全部的训练计划。”红发女郎伸出手自我介绍：“顺便一提，詹姆斯·戈登是我的父亲。”

“噢——哎！？什么？”杰森吓了一跳，他甚至往迪克身后缩了缩：“你是戈登的女儿？”

“怎么了，我看上去不像警察局长的女儿吗？还是你担心我喊我爸爸来抓你？”芭芭拉强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她感到杰森一瞬间的反应十分可爱。她确实是从自己父亲口中得知杰森的存在的，但见到本人还是头一次——即便早就拿到了男孩的真实资料，但他依然比她想象中更加年幼。

当初戈登和她抱怨起哥谭那帮不要命的飙车党时，芭芭拉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她很清楚玩票性质的街头飙车和职业赛的差距，她甚至根据工作经验给父亲设计了一条完整的追捕线路。但三天后，戈登告诉她有个未成年男孩以近200码时速从一众警车和一架直升机的围堵下顺利逃脱。

现在那个开着老野马的十六岁车手就站在她的面前——鼻尖有点儿发红，脸庞尚未褪去青涩，唇上的小胡茬软软地更像一层绒毛，偏硬的发质让黑发难以驯服地倔强支棱着。但芭芭拉却丝毫不觉得失望，她从那双明亮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些值得期待的特质。

“他会让你的训练完全成为他自己的东西的，小芭，他在发育期，正凶猛地饿着呢。”

用迪克·格雷森向她描述的原话来说——杰森就是一株幼韧的牧豆树。虽然表面远未长成，但他的根系早已深深根植在贫瘠的地表之下，拼尽全力地吸收每一滴水分，只为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疯狂生长。

“我才不怕呢！”杰森犹豫了小半刻，还是挺起腰来回握了她的手：“如果GCPD要抓我，我也来不了布鲁德海文了，戈登教练。”

末了他还嘟囔着补充了一句：“……你可比你爸爸好看多啦。”

芭芭拉迅速对迪克说：“我宣布我喜欢这个孩子。”

“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小芭，”迪克揉了揉笑得发僵的脸说道：“祝你们俩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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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c b组： 简单来说就是厂商无限制改装拉力赛，所有参赛车辆都是最残暴的大马力怪兽，场面十分血腥火爆，到末期由于车辆的极限已经很难控制，并且赛道本身负载力趋于饱和，导致重大事故频发，因此最终于1987年赛季正式宣布取消。

GMC Yuk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