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爐貓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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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心已表,夙愿未偿。

【XLQ/青火】6 calls

超级喜欢女神这篇!!!!!!!!大家答应我一定都要来看好吗!!!!!!!!!!!!!!!!

pika_chu:

之前被封號,又解開了,今後一定好好做人




──if,短完──




鏡頭由上往下拍,「幻影的廢墟」在夜色裡幽光閃閃。


「廢墟」的基底是一片水池。靠近水平面的地方,數盞聚光燈開始聚焦在中心處的彈簧板。


兩旁噴射火焰的中間,鏡頭向從煙霧裡露面的第一個挑戰者拉近。坐在電視前的青峰一看,那是來自靜岡的搬運工村上。火神最喜歡的參賽者。




這天上午有「小小消防員」活動,轄區內的幼兒園會分班帶來參觀消防局。今天剛巧輪到黑子哲也工作的園區。不過聽火神說,黑子沒有負責帶隊。


早上離開時,火神在玄關問青峰:「今天晚上村上沒通新關的話,他就再也不來了嗎?」


「誰啊?」


「村上啊!」看青峰還是不理解的樣子,火神補充:「那個……究極王!」


「極限體能王?」


火神熱切地點點頭。


「你說誰不來了?」青峰問。


「村上說這次沒過就不來了。」


「哦,愛來不來。」


「啊?怎麼這樣?」


「幹嘛,急什麼,你是他親戚?」


「不是啊,」火神說,「我想看他闖關。」


「我看是凶多吉少了,」青峰說,「被你支持的都沒好下場。」


「哪有?才不是!」


「NBA,相撲,J1J2,還有上次你看了場洋基熱身賽,隔天鈴木就出車禍了。」


「才不是因為我!」


「這個村上,今天會怎麼樣?」青峰露出惡作劇的笑容。


「我不信!你幫我錄起來!」


「好啊,不過也許會剪掉吧,如果第一步就打滑掉水裡的話。」


「才不會打滑!」




現在,這個倒楣的村上要預備了。鏡頭掃到場邊他的父親,看上去比火神還淡定。青峰笑了兩聲。鏡頭轉回來,村上正準備助跑,要躍過四公尺長的水池。


起步,奔跑,跳──很少選手在第一關出錯,可是……?




青峰瞇起眼睛。


有道強光直射過來,非常強烈,幾乎灼穿眼窩。電視出問題了嗎?好亮──


他雙眼緊閉,嘴唇發麻,整個人被強光給罩住了。果然是倒楣的村上……不對,這是怎麼回事?村上爆炸了?青峰伸手去摸遙控。只要關上它,關上就好……怎麼動不了?


動不了!青峰吃驚掙扎。他從沒碰過身體不聽使喚的情況,在球場上耗盡精力也總是能出手投球。但現在他像被咒語定住,連眼睛也睜不開。




這時,有個聲音喊道:「我們現在繞不過去!」


另一個聲音回他:「在修路吧,前面都堵上了。從橋下繞。」


是極限體能王的節目組嗎?關卡出問題了?




頭痛……不是突然發作的疼痛。它一直在那裡,在腦袋深處,像駕照路考壓線的警鈴。青峰再次掙扎,這次身體反應過來,整個人向上弓,又反彈回來。他被東西固定住了。




突然肩上一沉,青峰大驚,使勁揮出一拳。有人哼了一聲,接著是物體摔落聲。有人在喊:「怎麼?」有人說:「小心!」青峰睜開眼睛,猛力坐起。身體下方震動不停。有東西勒在他的腰上。他痛哼出聲。奇怪,全身都痛得要命!眼前一片模糊,眼淚直流。他伸手摸腰上,有條綁帶卡在那裡,正想向外扯,手腕就被人握住。




「冷靜點!我們要送你去醫院。」


「幹嘛?」青峰用力抽回手,「你要幹嘛?」不對,他想問的是……用火神的話來說:What the f*ck?!


「我們會送你去醫院。就快到了。」




他視線仍然模糊,頭痛得像被鐵鎚砸過。青峰喘了口氣,繼續拉扯那條綁帶。那個人抓住他的手,只是普通的力道就讓他好痛。


「躺下!」


「不要!媽的,滾開!」


「看著我,」另一個聲音堅定地說,「看著我。」


青峰掙扎了一會兒,努力看向他。有兩個穿著藍色制服的男人,一左一右,右邊那個臉是歪的,凶神惡煞看著自己。左邊的表情溫和,正在幫他調整固定帶。青峰身體放鬆了下,又立刻繃緊。他放鬆是因為這身制服很眼熟。火神……




「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嗎?」右邊男人問他,語氣很不友善。


「村上爆炸了。」青峰說。


「你受傷了。」左邊的男人輕聲說,「我們要送你去醫院。知道嗎?」


「不……為什麼,我只是在看電視啊?」




青峰才發現自己在救護車上。震動來自輪胎與柏油路的摩擦、車體的移動。他掃了圈四周,這是在作夢吧。一定是在沙發上睡著了。奇怪,看極限體能王也能睡著,村上真是不爭氣。




「你平躺。」右邊男人說。


「這是……」青峰再次想起身。


「沒事的,」左邊男人說,「你得躺下來。」


「不要,讓他停車。我不去……」




右邊男人拿起剛才被青峰扯下的血氧機。青峰不死心地拉扯固定帶。他沒發現自己還在流淚。左邊男人突然說:「你是火神大我的誰?」




青峰猛地轉頭看他。他做了個安撫手勢,「也許是同姓……」


「火神大我。」青峰說。


「真的是?同一個人?」他說,「我們分隊的學弟。」


「嗯、嗯……」


「你剛在喊他名字。你醒來之前。」


「靠,我喊什麼了?」


「沒什麼,別在意。」左邊男人指著擔架,「你有點混亂。沒關係,醫生會處理的。你只要躺下。」


「不要,我沒事,我要下車……」


他有事情沒做完。就像畢業考前夕趴在筆記上睡著,驚醒那一刻的感覺……雖然青峰沒有這種經驗。




直到救護車開進醫院急診區,青峰都不願意配合。他四處看來看去,尋找旋轉的陀螺。不知不覺間意識又離他而去。再醒來時,他躺在病房裡,對自己的處境茫然不已,說話顛三倒四:「我在看電視……極限體能王,底下站著他爸……不知道,誰?……沒有啊,什麼救護車?……」




他被安置在八人的普通病房裡,人來人往,十分吵鬧。青峰閉著眼躺在那,頭疼再次尖銳起來。


「大輝……」


有隻手輕輕落在他的棉被上。青峰睜開眼睛,是他媽媽來了。




「嗨。」青峰說。


「你是怎麼搞的?」他媽媽說。


「搞?只是在看電視。」


他媽媽轉頭看了下,病房裡唯一的電視非常小台,被兩個小孩霸佔,其他人都看不見螢幕。他們只聽見主播的播報聲,令人不快的社會新聞:「前一段時間……受害者女性表示……被人用絲襪勒住頭部,遭警棍侵犯……目前不確定嫌犯身分,不排除仿製警棍的可能……」




她猶豫了下,似乎想去關掉電視,但還是轉過頭來看著兒子。「看什麼電視?」


「極限體能王。」


媽媽擔憂地看著他,「是車禍嗎?撞到頭了?」


「不是啊,什麼車禍?」


「那是怎麼了?」




青峰皺著眉頭。他才發現頭被包住了,臉上也有紗布。這些東西是什麼時候弄到身上的,他一點都不曉得。


他眼中的茫然讓她擔心。她說:「你爸爸在外地,我沒告訴他你出事。」


「出事?」青峰說,「什麼事?」


「你躺在馬路上。他們說你躺在馬路上。記得嗎?」


「不,誰?我沒有,幹嘛躺在馬路上。」


他媽媽輕輕按住棉被,不讓他坐起來,「好吧。你想看電視嗎?」


「啊?」青峰猛踢了下棉被,「搞什麼鬼?我剛就是在看電視!」




他的媽媽被嚇到了,擔心不已,溫柔地安撫他。在兒子像是冷靜下來、迷瞪地看著電視前兩個小鬼的背影時,護理人員走進病房。兩三個家屬迎向她。青峰媽媽也加入其中,還三步一回頭,怕兒子又暴走。護理士解答家屬的疑問。最後到他媽媽問話時,護士直接走向青峰的病床,拿過床尾的板子看。




「輕微腦震盪,頭部皮肉外傷,已經縫合了。」她說,「身上一些地方扭傷,擦傷,不用手術。醫生有指示,你脖子疼嗎?需要止痛藥或肌肉鬆弛劑嗎?」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青峰媽媽小心地問道,「他好像記不清了。」


「這個得問醫生或救護車隨員。他是被救護車送進來的。不好意思……」鄰床有其他狀況,護士放下板子離開青峰的病床。




「救護車?」青峰哼道,目光在空氣中飄移。


「你要止痛藥嗎?頭痛嗎?」


「不,不用。」


「要吃東西嗎?」


「不。」


又連著好幾個問題,青峰皺著臉說:「媽,你要吃東西嗎?」


「我沒有關係,你……」


「不,很有關係。去吃東西吧,真的。我沒事的。」




她被勸走了,走前反覆保證自己只離開十分鐘。才第三分鐘,青峰就爬起來,慌張地環顧病房,唯一的廁所又被小孩霸佔了。他雙腳落地,想走到外頭去,重心一轉移,突然整個人歪向一邊,差點趴到人家床上。另一床的家屬趕忙來扶他。青峰掙扎著,好不容易憋出三字:「塑膠袋……」


對方明白過來,手忙腳亂把外食的袋子清空出來給他。青峰一接過來就吐了,邊吐邊貼著牆滑下去,斜斜坐在地上。又有人圍過來,要把他扶起。青峰抓著塑膠袋自己撐牆站起。他比大家都高一個頭,但這時歪著身站,卻比誰都矮上一截。有好心人問他:「沒事吧?」「躺著就好了。」「這個我幫你丟。」


青峰勉強搖搖頭,坐回床上,埋頭又對著塑膠袋吐了一輪,吐得背肌一陣痙攣。圍觀群眾被嚇得退開半步。




第八分鐘,青峰撐著站起。小孩仍霸佔著廁所。他抓著塑膠袋,一步一步咬著牙走出病房,將袋口綁緊丟在走廊廁所裡,在洗手台邊漱口,抬頭對鏡子一看,隨即一愣,左臉紗布外有一塊瘀青,右臉有巴掌印,眼下還有淚痕,頭髮在傷口縫線處被剃掉一塊。青峰站在鏡子前撥了很久,拍掉衣服上的泥濘,直到滿意了才洗臉返身回房。他媽已經等在那裡。




「沒事吧?」她問。


「沒事。能有什麼事啊?我上廁所而已。」


「剛才我問其他醫生,他說你不用住院,但是要……」


「很好,走吧。」青峰說。


「我希望他們能讓你留院觀察……」


「啊?不,才不要。」


「他剛剛吐了這麼多!」那個剛才霸佔廁所的小孩喊道,雙手在空中比劃。青峰一個眼神看過去,讓他閉嘴。話說,這小鬼剛不是在廁所嗎?




他的媽媽用一種韓劇裡才會出現的眼神看著他。韓劇裡的悲慘主角得癌症時,大家都這麼看著他。


「我那是……吃撐了!」青峰說。


「至少,你再躺一下,至少到晚上。」媽媽說,「你走都走不穩。」


「誰說的?明明很穩,我……」青峰抬起頭來,「晚上?」


病房的窗簾外頭,太陽光映照出窗戶的形狀。青峰突然在自己的床邊坐下,兩手抱住頭。


「大輝?」他媽媽著急道。青峰沒有回應。她輕輕碰觸他的手臂。


「我睡著了嗎……」青峰閉著眼睛說,身體前後晃動。




她去走廊上找護士,回來的時候,青峰坐在床上,垂眼看著腳上的拖鞋。護士向他們解釋,腦震盪可能伴隨暫時性失憶。


「這是很常見的,不用擔心。車禍患者被送進來時,常常不記得車禍是怎麼發生的,不記得是怎麼被送進來的。有可能是事發當時衝擊大,大腦波動混亂,這些慢慢都會恢復。大部分都不會有後遺症。當然啦,還是要多觀察多注意,如果還是會昏迷或一直吐,就要趕快回醫院來追蹤。」




不,她不知道青峰發生了什麼事。可以問當時救護車上的隨車人員。幫他打119的人?不,不太清楚。還有,醫生現在在忙,之後可以問他傷口是怎麼回事。隔壁小鬼又在嚎了。不好意思。護士走開了。青峰終於鼓起勇氣,抬頭看著他媽。


「現在是幾月幾號?」


他還想問幾年?要是失去五年記憶,他就可以去拍電影了。




不過還好,答案是只有幾個小時的空白。這只是村上夜的隔天早上。


這幾個小時發生了什麼事呢?也許是客廳電燈掉下來,把他砸暈了,但誰會幫他叫救護車?只有火神,但他不在這裡。如果是火神撞見那樣的場面,不會在這時丟下他不管。不,不是在家裡出事的。




「跟你一起住的朋友呢?」媽媽問他。


「哦,他……」火神的班表在他的腦裡也被打亂了,最後青峰茫然地搖搖頭。


「他的聯絡電話呢?」


「等下,他也許在值班。算了媽,我先回我那裡看看……這到底是哪?」


「不,你還是……」




「在這裡,這間!」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有個女孩尖聲說,「早上才送進來的!」


推開門的是另一個年輕護士,在她的身後,一身便服的火神站在那裡,探頭向裡看。看見青峰,他輕輕擠過護士身側,幾乎是跌跌撞撞來到病床邊,「你……有沒有事?」


青峰抬頭看著他,張開嘴巴又閉上,奇怪的事發生了──他幾乎全身癱軟,整個人失去力氣,只是坐在那楞楞直視著,最後好不容易在火神目光下擠了句:「沒事。」


「真的……沒事?」


「沒、沒事。」


青峰在床上彎下腰去,用手摀住臉。




門外頭又探進一顆腦袋,把火神叫了出去。他不想離開,但護士抓住他的手臂強行拉著他。


他們走後,青峰媽媽驚訝道:「大輝?」


青峰身體微微一抖,輕擺了下手臂。他保持姿勢不動,隔了許久才慢慢拿下手,抬起頭。青峰媽媽看見他眼中都是淚水。


「這……你怎麼了?」她詫異地說。


青峰搖搖頭,擦了下臉說:「沒事、沒事。」


其實,他不知道!自己也驚訝於強烈的情緒波動。但沒有解釋,不知道從何而來,像海嘯一樣吞沒他的情感。難道是……火神?可是他怎麼了?




過了半個小時他才回來,青峰已經恢復平靜。


「你沒事嗎?」他竟然又站在床前傻傻問一遍。


「能有什麼事啊?」青峰恢復吊兒郎當的語氣。


火神臉色很差,看起來連續好幾個小時沒睡,鬍子也沒刮。他抹了把臉,說:「誰打你了?」


青峰睜大眼睛,「操!果然是被打!」


「啊?」火神說。一旁的青峰媽媽揚手朝青峰腦袋拍下去:「你講什麼粗話呢!」


「好痛!媽!」


「啊,抱歉,打到哪了……」她說,剛才對兒子突然流淚暗暗心驚,看見他恢復正常,心情一放鬆就拍了他一下。




這時火神才注意到青峰媽媽在場。他慌亂地站直說:「阿姨,不好意思……」


「幹嘛立正?」青峰摀著頭說。


「我……我沒看到您。」


「媽,他無視你。」


青峰媽媽不理青峰,直接問火神說:「火神,你昨晚在家嗎?」


「不,我……我剛剛才回去的。」火神說。


「他在夜生活。」青峰說。


火神瞪了他一眼,那眼神接觸到他頭上紗布又變了。就像連目光都會弄痛青峰一樣,火神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早上回去的時候,大輝不在?」青峰媽媽問。


火神又看向青峰媽媽,回答:「是,他不在。」


「你怎麼不去找找啊?」青峰說。


「你大門電視都開著,我哪知道……」火神低聲回了句。他以為青峰只是下樓買個東西而已。




「你對急救跟傷害處理懂很多吧?」媽媽溫和地問。


「不,不,不算很懂。」


「因為我有點擔心。腦震盪真的不用住院嗎?」


「媽──」青峰拖著聲音說。


「我不知道他……」火神拿過床尾板子想看,青峰突然一把抽走。


「媽,你把我當那種小鬼。」青峰指著鄰床說。對方立刻從平板裡抬頭反擊:「我才不是小鬼!嘔吐王!」


「你吐了?」火神問他。


青峰一臉殺氣,不耐地擺擺手,「沒什麼啦,以前練球也會吐的。」


「那是黑子吧!」火神說。


「反正我不住院。我要走了。」


「可以,那你回家來吧。」青峰媽媽說,又抬頭對火神笑了下,「不好意思,火神,你工作忙,他這樣帶傷住你那太麻煩你了。」


「沒事,阿姨,我不麻煩……嗯,您看怎麼樣好、就……我照您的意思。」




把話說清楚啊,青峰在心裡怒道,好好爭取我啊!




火神已經轉過身去,問剛才帶路的護士說:「哪個醫生處理的?」


「不知道呀,問你學長吧。」護士說,「他們剛剛又在找你,說你值班機都不接。」


「喂,火神──」青峰站起身來,晃動了一下。火神立刻架住他。青峰順勢搭住他的肩膀,把重量都壓上去。


「怎麼?」火神問,「頭暈很厲害嗎?」


青峰哼了兩聲。




直到要離開醫院,火神都讓青峰倚著自己。他皺眉苦惱著,一路囉嗦青峰:「你是腦震盪?有沒有照CT?」


「身體怎麼樣?醫生怎麼說?」


「回家不舒服就來醫院,然後打給我。」


「再吐的話也打給我,明天還這樣頭暈都要打給我。」


「多躺著休息,頭墊高,不要再看亂七八糟的雜誌了。」


「有沒有在聽我說?」……




要把他弄上他媽媽開來的車時,青峰才做了個阻止手勢,只探頭進車裡說:「媽,我就不麻煩你了。」


「你說什麼呢!」像是早就料到一樣,青峰媽媽轉頭瞪著他。


「你想像照顧小孩一樣照顧我嗎?不是吧。」


「我只是擔心。」


「有什麼好擔心的,我身體完全沒事,等下就跟這傢伙打球去。」


「不好吧。」火神說。




「你真的不回家來?」青峰媽媽說。


「不了,要是有問題我會自己來醫院。拜託,媽,我最了解自己的身體。」


「太麻煩火神了。」


青峰偏頭看著火神。火神回過神來,向車子裡回道:「阿姨,我不麻煩的。這幾天輪休,我可以照顧青峰的。」


青峰媽媽沒立刻回答,坐在車裡輪流看著兩人的臉,突然說:「你們是好朋友,是吧?」


兩人一愣,火神正要點頭,她又微笑道:「好吧,這樣也很好……那就麻煩你了,火神。」




真的怎麼了,還是要給我打電話、如果想起什麼了也要告訴我──留下一些叮嚀,青峰媽媽駕車離開了。火神沒有比較高興,仍然眉頭深鎖。青峰問他:「幹嘛?」


「沒。你在大廳等我。我去跟前輩借台車來。」


「啊?那你是怎麼來的?」


「騎車。」


「那就騎回去啊。」


「太顛了。」


「喂,太誇張了。我只是頭痛,吃點阿斯匹靈就沒事了。」


「老是吃那個不好。」


「騎車回去!」青峰用勁勾著他的肩膀說,「信不信現在一對一我還能打贏你啊?」


「不信!一定是我贏!」


「好啊,走!去打球!」


「不要。」火神低著頭說,扶著他穿過醫院大門走向大廳。


「嗨,你怕了嗎?怕輸給這樣的我?知道自己會輸就好。」


「我才不會輸的!」




火神固執得可怕,讓青峰坐在大廳座椅上等。過了十分鐘,一輛小金龜車開上醫院大門外的過道。火神停車下來,青峰已經起身走過去,氣勢洶洶,一把將沒反應過來的火神按在關起的車門上。


「怎麼?」火神問,以為他是站不穩往自己身上摔的,雙手護住他身側怕他跌倒。


「你還跟小護士借車啊?」


「啊?你怎麼知道?」


「這麼小的車,我們擠得下嗎?」


火神扭頭看看車,看看青峰,「那我再去換一輛?」


「再換個小護士?」青峰說,「算了,將就吧。走!」




在車上,青峰故意坐直讓髮頂擦過車頂,火神路過每個坑洞,青峰都會哼一聲罵一句。一開始火神還對他說「Sorry, 好像在修路」,之後被煩得不再理他,他就改喊「好痛」。喊了幾次,火神終於扭頭瞪他:「閉嘴!」


「是真的痛啊。你的頭不痛嗎?哦,對了,你比我矮。」


「你不會坐低一點!」火神說,但之後開過坑洞他更謹慎些了。




青峰側頭看著窗外,突然說:「上次看到一個統計,消防員娶護士比率是最高的。」


火神沒回答,青峰又說:「因為工作常接觸,輪班模式也差不多。」


「那你怎麼不說自己跟女警工作完全接觸,輪班模式一模一樣啊?」


「女警?是很不錯。」青峰閉著眼睛說。太陽斜斜照在他臉上。




車子遇到紅燈停下來。青峰過了幾秒才睜開眼睛,發現火神在看著自己。就算被逮著視線,他也沒移開目光。


青峰正想問幹嘛,火神突然深深一吐氣,像是剛才憋在那裡似的,緩緩別過頭去。青峰不解地盯著他握方向盤的手看,問他:「你幹嘛發抖?」


火神低著頭,雙手在褲子上擦了下,重新握好方向盤。但整條回家的路上,他的顫抖都沒有平復。






***






青峰感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臉,那溫柔的撫觸摩娑過他的顴骨。他呻吟一聲,慢慢睜開眼睛。陰暗的房間裡,床邊的火神俯身看著他。


「怎麼樣?」


「嗯?」


「頭很痛?」




青峰握住他的手腕。火神的食指一遍遍划過他的耳廓。


「為什麼是被打?」青峰沒頭沒腦地咕噥。


「啊?」


「你說我被人打。」


「不是嗎?」


「不知道。」青峰皺著眉說,「好歹是跟人打一架。」才不是單方面地挨打呢。




火神問他:「跟誰打架了?」


青峰抬頭看著他,簡直可以想像火神做爸爸的樣子。


他說:「不知道。」


「什麼意思?什麼不知道?」


火神好像這時候才抓到重點。




「我記不太清楚。」青峰啞聲說。


「記不清楚什麼?」


「我在看電視,好像做了夢,我在醫院裡,我媽,還有……」


「算了,沒關係。」火神摀住他的眼睛。


「什麼啊,怎麼算了……」


「你慢慢來吧。」




青峰在火神手掌裡眨眼睛。對了,還有件事很奇怪,如果被打的話,應該會有一些後續處理。


「我同事呢?我身上帶證件嗎?我在哪上救護車的?」




火神露出困惑的表情,說:「你都不記得了嗎?」


「我在看村上闖關,然後就發現自己在醫院!」


「村上過關了嗎?」


「我哪知道啊……不對,誰管這個!」


「他沒過關就要退役了。」火神有些失落地說。


「管他的。你幹嘛這麼支持他?」




廚房傳來計時器的滴滴聲。火神直起身說:「我在煮東西。你餓嗎?」


「不餓。」青峰皺眉說,嘔吐欲還留在他的咽喉裡。




火神回廚房去後,青峰又陷入昏睡。他的身體像經歷過惡戰,向下沉入無意識的深海。身處在完全的黑暗中,連夢的色彩都退去。但沉睡沒有持續很久,就被人輕聲喚醒。青峰不耐地悶哼,眼皮掀動,感覺左前額一片冰涼。


他打了個哆嗦。火神的聲音響起:「別動。幫你冰一下。」


「不要……冰。」


「忍一下。」


青峰對這種哄小孩的語氣皺臉抗議。




他的神智像壞掉的天線,時不時斷訊一陣,只隱約感覺火神在房裡走動,進出,摸他的臉喚他,幫他調整冰袋和棉被。再次被弄醒時,天又亮了,窗外陽光灑進房內。青峰低聲說:「火神……」


「嗯?」


「你上次睡覺是什麼時候?」


「昨天,不,前天……不知道。」


「躺下來睡覺。」


「不累。」


「快點。你把我煩死了。再摸我一次我就揍你!」




對方沉默了下,像在忍耐著脾氣,最後還是脫掉外衣,小心鑽入棉被裡。兩人並肩躺在一起。




這下青峰不想睡了,睜開眼睛四處看,才試著轉動頭部,頸椎就一陣刺痛,痛到腦殼裡。他嘆了口氣,抬眼發現火神在看自己。


「睡覺!」青峰兇道。


「你媽媽打電話來,我要接。」


「她打哪支?下次我跟她說就好。你,閉嘴,睡覺。」


「醫生說……」


「噓!」


「如果你餓的話……」


「好啦、好啦。」




不再出聲後,火神很快在青峰身旁睡著了。他睡得不安穩,呼吸急促,一直翻身。青峰伸出一隻手,輕輕放在他的頭上。


窗外開始下雨了,那是鋒面經過這個城市的聲音。青峰盯著天花板,雨點敲打窗戶也加劇頭疼……他決定從村上想起。村上過關了嗎?還是在哪失敗了?關於他的記憶一點點都沒有嗎?


關上電視、出門?計程車,還是電車?一個人,還是跟誰?要去哪裡、做什麼?




可惡……全都想不起來了。


新宿車站!他醒來時,人在靠近新宿車站的醫院裡。誰跟他約在那附近嗎?




「青峰。」火神閉眼囈語,在棉被底下掙動。青峰拍拍他的頭。




火神的手握著方向盤,火神的手在發抖……青峰的思緒斷斷續續。為什麼?他聽見什麼,是誰聯絡的?還有「被打」……警察遭遇攻擊,怎麼沒上報警署?


「你躺在馬路上。」青峰媽媽說。青峰想像那樣的場景,那更可能是被車撞到。難道頭部的傷口可以讓人一眼判斷是車禍還是人為攻擊?




火神在他手掌下躁動。這次就算拍撫了好幾下,他還是掙扎著醒來,氣息不穩地睜開眼睛。青峰看著他的臉,就這麼問出心中疑惑:「不是車禍嗎?」


火神茫然看著他。


「不是車禍嗎?」青峰又說。


「什麼?」


「你說我被打,是醫生說的嗎?」


「醫生說什麼?」


「我哪知道,我問你。」


火神還沒清醒似的,連眨了幾下眼睛。




「到底是怎樣?」青峰問,連帶太陽穴一陣震動。


「車禍……」火神說,「什麼車禍?」


「他們在馬路上發現我。」


「誰說的?」


「我媽。」青峰驚訝地說,「不是嗎?」


「嗯?」一開始火神像是不明白地跟他對看,接著又垂下眼皮,從床上坐起。


青峰按住他的手,「你想說什麼?到底是怎樣?」


火神低頭看著他說:「他們是在歌舞伎町一間……嗯,那是叫,泡泡浴?樓上的房間發現你的。」




這下青峰目瞪口呆。


新宿車站……他完全沒想到是歌舞伎町!




「什麼……」他困難地說,「再說一次?」


「歌舞伎町的泡泡浴。」


「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像是土耳其浴的。」


「反正你知道。」青峰盯著他。


「就是、是……付錢讓女人幫你洗澡……那種?」火神突然臉色脹紅,要從床上下去。青峰覺得要逃走的是自己才對。




「喂、喂,你等下……這一定是誤會。」他抓住他的手臂。


站在對方的立場應該要質問自己,火神卻先害臊起來,這讓青峰又一陣頭痛。




「你幹嘛不問我?」青峰急道。


「我以為你不好意思。」


「我哪會不好意思!不對,我才不會去那種地方!」


「是我學長告訴我的,風化店的小姐打119,說客人在浴室滑倒。但一看就不是滑倒,是被揍了。」


「我操!」青峰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他太震驚了,「不是……這是……我怎麼會去那裡?」


「我也不知道。」火神說。


「啊?所以?你沒有什麼想說的?我不問你就什麼都不說?」


火神看著他說:「那時候很混亂,我聽說很嚴重……」




一時間,青峰不知自己是什麼心情。要說的話,應該感動才是。火神在乎他的傷勢,勝過在乎他可能嫖妓的事實。不過這是好事嗎?




「我不知道……」最後青峰鬱悶地說,「啊,煩死了。全都想不起來。」


「他們說你帶著警察手冊。」火神說。


「難道是在查案?」




不,青峰傾向認為,他只是沒把手冊從常穿的夾克裡拿出來而已。那不是他的時段,他只是警隊的菜鳥,歌舞伎町根本不是他所屬轄區……他還在思索著,火神擺正鬧鐘問他:「你餓不餓?」這時已經下午五點。


「不!」青峰抓著頭說,「可惡,我不懂。」


「那就吃點東西。」


「這是你的人生哲學嗎?」


「總要吃東西的。」


青峰對著他離開房間的背影嘆了一聲。可以這麼簡單就好了。




聽著鍋碗瓢盆叮叮噹噹,他又整理一次,把這個新訊息加進去。那麼前天晚上,看完村上闖關後……管他過關還是失敗了,青峰關上電視,搭乘某種交通工具來到新宿……的歌舞伎町一番街的……某間泡泡浴,讓女人幫他洗澡?然後跟人打了一架(青峰堅持,自己絕不是單方面挨打),昏倒在浴室裡,被小姐叫救護車送醫,醒來後失去這幾個小時的記憶。


全都毫無邏輯!沒聽過極限體能王能激發性慾的。




青峰放棄地向後仰頭,立刻痛得身體一縮。他閉上眼睛,讀取全身神經傳來的訊息──跟人鬥毆?也許。洗過澡?不是吧!性服務?不……




火神回到門邊問他:「真的不吃?」


青峰用慢速度坐起。睡眠的確有助益。這次從床上站起來的暈眩感減退不少,只是左腦還一抽一抽地疼。


他們在餐桌邊坐下。火神煮了點湯麵。兩人沉默地解決。吃到一半,室內電話響起。


火神起身去聽,過了一會兒,他拿著電話走回餐廳遞給青峰:「是你媽媽。」


青峰呆坐不動,盯著桌上的一個紙碟。


火神又叫了他兩聲,他才回神接過電話,心不在焉地對那頭「嗯、嗯」回應著。火神看著他,一邊盛他的第四碗麵。




掛斷電話,青峰神色丕變,一邊快速在室內電話的按鍵上操作,查看通話紀錄。這讓火神很納悶,「你媽媽說什麼了?」


「我的手機!」青峰劈頭說,「我的手機哪去了?」




他在那件夾克裡找到它,按下電源鍵,手機卻毫無反應。青峰咦了聲,不死心地又長按幾下,拆開背蓋,裡頭竟是潮濕的。


「它泡水了!」青峰驚道。


「泡泡浴。」


「去你媽的泡泡浴,才不是!可惡,怎麼會泡水的?」




青峰找來吹風機,把手機內外吹了多遍。它始終無動於衷。換了顆電池也一樣。最後他氣得在桌上摔了它。


「幹嘛?」火神問,「壞掉拿去修吧。」


青峰敲著桌子說:「不是,我剛才──突然想起來了!」


「什麼?」


「電話!電話鈴聲!」他說,「前晚電話響過!剛剛聽到那個聲音,我就記起來了──」


他們的家裡電話沒有前晚的通話紀錄。青峰說:「鈴聲……有人打手機找我。」


這次,兩人一起低頭看著桌上的受潮機體。




「誰?」火神問。


「不知道,只記得有鈴聲……」


「會不會是工作?」火神問。


「嗯?嗯,有可能。」


「也許是你爸媽。」


「是嗎?」


「還是哪個朋友。」


青峰再次按下電源鍵,沒有反應。他邊按邊說:「有人找我出去,有人叫我到歌舞伎町去……是誰?」


「你記起來了?」火神興奮道。


「不,不太記得……但一定是這樣啊,我怎麼會自己跑去。」




「辦案!」火神拍桌說,他已經開始把它當猜謎遊戲,「那裡發生事件,你上級要你去處理。」


「事件,對……」青峰說,這聽起來比較英雄,至少比啥洗泡泡浴強多了。


「你去了以後被兇手打了一頓。」火神繼續猜。


「對……喂、喂!這不對!不符合角色設定!我可是戰神!」


「可是你躺在醫院裡。」火神無辜地說。


「那是……」


「也許他們人多。」這是一個安慰。


「不管怎麼樣……唉,歌舞伎町的事不會找上我。而且如果我查案出事,上面也該來表示下吧?」




火神聽了一臉疑惑,像數學題解到最後,發現答案跟四個選項都對不上。雖然他沒有這種經驗,直接猜比較多。




「換一個。」青峰抱著手臂說,「不是警署,他們根本不知道這事。不是我媽,可以再確認一下,但她不會叫我去那裡。我爸……在外地,他讓我去歌舞伎町幹嘛?」


火神趴在桌上,完全被難倒的樣子。


「有人找你喝酒?」他困難地提出建議。


「啊,喝酒,有可能。但我應該不會去。電車要搭好幾站,太麻煩了。」


「呃,很重要的朋友?中學那些人。」


「奇跡?」青峰閉著眼說,「也許吧。但我還是不會去。」


「你好糟啊。」


「喂!」




所以──這個手機怎麼就泡水了呢?如果可以查找紀錄,就不用這樣煩惱了。




火神又說:「桃井的話,你就會去了吧!」


「五月嗎,」青峰說,「她半夜找我去歌舞伎町?這有點可怕啊。」




手機真的響過嗎?會不會只是記憶錯覺?青峰握緊它,回想剛才湧現心頭的記憶──鈴聲,還有某個東西,一個念頭,在前晚鈴聲響起那剎那,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就像那一刻知道它會響起,它也真的響起了那樣──他很難跟火神解釋。




「我覺得,」青峰試著說,「那個電話來得正是時候。我覺得有人要打來,他也真的打來了。」


火神感興趣地說:「好厲害!是誰?」


「就是不知道啊,笨蛋!」青峰突然靈機一動,「該不會是你吧?」


「咦?」火神忙說,「我沒有打給你。」


「你也許忘了。」


「不不。前晚我很忙,早上才發現手機沒電。」


青峰輕敲右腦,嘆了口氣,「所以,要先把手機修好才行。」




但是紀錄可能會重洗……難道永遠都不知道了嗎?




火神趴在桌上看著他說:「全都不記得了?」


「什麼?」


「電話講了什麼。」


青峰再次沉默。鈴聲──接電話──喂──然後?


叫他去歌舞伎町?關於這部分,真的毫無記憶。也沒有熟人住在那附近。




「也許不是?也許我想錯了?中間還發生別的事?」青峰自言自語,「有人找我出去,因為一些突發狀況,最後才跑到那裡去,也許是這樣?」


「有道理!」火神亢奮地爬起來,開始盛第七碗麵。


「突發狀況,像是什麼?」


「呃,你們想要放鬆一下……」


「喂、喂!不符合角色設定!」


「哪裡不符合了?」


「我不愛去那裡!」青峰揮著手說,「原來你想放鬆都往花街跑啊?你消防分局就在新宿吧!」


「離那有一段啊。」火神吸著麵條說。


「老實承認,你去幾次了?」


火神猛搖頭。




最後還是沒有進展。青峰說:「好吧,你去問你前輩,到底是哪間泡泡浴。」


「咦?咦!」


「咦什麼,去問問店裡的小姐不就知道了嗎?」


「哦……」火神握拳說,「好!」


「快問。我明天請個假,去那裡直接找人。」


「現在就去啊!」火神激動地搖著椅子,一副急不可待的樣子。


「啊,也是可以。那等晚上吧。」青峰說。




火神掏出自己的手機,播號給當時的隨車消防隊員。對方響了許久才接起來:「幹嘛?我在吃飯。」


「啊、對不起,前輩……」


「什麼事?快說。」


火神語無倫次講了一遍青峰的狀況,最後才扯回事發現場的泡泡浴。




「你那個朋友……火神,你交友不慎!」


「啊?」火神說,「交什麼?」


「就是快離他遠點!」


火神滿頭問號看著青峰,青峰以同樣眼神回看。




「為什麼?」


「因為那間店的小姐……」前輩說,「你知道那是什麼店?」


「知道,是一間洗澡的。」


「澡堂么!不只是洗澡的。」


「知道知道。」


前輩說:「好吧,你自己去問就懂了……」他報了店名,火神覆述一遍。青峰點點頭。




掛了電話,兩人在晚上九點出發前往歌舞伎町。本來預計八點半,但青峰錢包失蹤,他不死心地找了半個小時才放棄。月初才領到的薪水!


搭中央本線過去,雨仍下個不停。他們並肩坐在有暖氣的電車裡,火神突然說:「你頭不疼了?」


「不疼了,華生。」青峰說。


「誰啊!」


如果遭遇沒有那麼倒楣,青峰會覺得更有趣些,就像真的在追查線索一樣。他才剛被分發沒多久,實際參與的只有幾件小案子。




從新宿站東口走出去,這一帶沒雨。兩人越過靖國通。在「歌舞伎町一番街」的霓虹燈牌下,琳瑯滿目的各式商店從街道兩邊爭相探頭,放眼看去五顏六色沒有盡頭。西裝筆挺的上班族成群結隊出現,還有愛探險的觀光客、來放鬆的小情侶、互相推搡的高中生。不只特種行業,各色商店、餐廳、酒館等,招牌一個比一個炫目。




沿街上許多人在發傳單、拉生意。衣著考究的年輕帥哥、濃妝豔抹的媽媽桑、撐著紙傘的和服小姐。火神一直向另一邊躲,青峰笑著說:「不用躲。你搖頭就好。他們不纏人的。」他走在火神身邊,對他說明各招牌上的字,「那是介紹所。招牌上寫無料是諮詢免錢,你叫服務就得付錢。」「有些店名很隱諱,別傻傻就跑進去了。」他還教他分辨怎麼穿是牛郎,怎麼穿是皮條客,如何跟拉客的說明需求,他們會怎麼聯絡店家等等。不要隨便被拉著走,尤其你一臉傻樣,要坑就坑你這種的。注意小酒吧,要喝也找有規模的。




火神一臉佩服道:「你果然有經驗!」


青峰又黑臉了,拍了下他的後腦,「這是常識吧!你沒逛過美國紅燈區?我不信。」


「我那時才中學啊!」火神指著路過的一塊看板,「你喜歡哪型的?」看板上是像花朵綻放的漂亮女孩們,個個都臉蛋清純,不像做特種行業的。


「嗯?左二不錯。」青峰勾著火神肩膀說,「你呢?」




火神笑了笑,突然像回神一樣不好意思地快步向前走。青峰仍勾著他說:「害羞什麼啊?要不要去玩?」


火神驚訝道:「你要玩?」


「你難得來一趟,不去體驗一下嗎?我看看,後面有兩間我熟的。你喜歡喇叭館還是按摩院?」


在霓虹燈映照下,火神臉色微變,低頭擺脫青峰手臂說:「不要鬧。」


「還是想要真槍實彈?提醒你,這是有門道的,人家沒提供你硬要上,下場就是賠不完的封口費。」


「我沒有要上……」火神低頭疾走,「你的泡泡浴在哪?」


「很難找啊!」青峰懶懶拖著步子走在後頭。




走到後邊,男公關變多了。還有幾個不起眼的同性戀專區。他們喜歡火神這樣的,笑容可掬迎上,講話開朗大方。有些非常年輕,一看就是剛踏進這道門,幫學長拉生意的,迫於壓力老是挽著人不放。火神避不開,重複著:「抱歉,不要。」青峰終於跟上他,搭著他的背拉他走,感到火神在他手臂下鬆了口氣。




「我怕你揍人。」青峰笑著說,「有些店跟黑道勾一塊的,小心被蓋布袋。」


「你……」火神扭頭看他,「是不是就是被黑道打?」


青峰吃了一驚,回道:「才不是。」




頭疼又開始若隱若現,他打起精神,兩旁掃了眼,從一邊綁著頭巾的皮條客手裡接過傳單。那人靠上來,沒有說話,只是轉動眼珠。


青峰問了他那間店的類型和店名。那人翻開手裡幾張薄紙,搖搖頭,對他指了指斜對街另一個中年男子。


中年人拿著一本小簿子,翻找得很仔細,最後找到時向青峰確認了遍,幫忙打電話過去,再找另一個人給他們指路。




兩人終於找到狹小店家的窄門。與前方霓虹世界不同,這間小店十分陰暗。兩人鑽進店裡,裡頭只有一個簡陋的櫃檯,還有歪歪扭扭向上的樓梯。


接待人是一位中年婦女,臉上只化淡妝。她抬頭臉上本是笑的,一見到青峰,笑容立刻歛去。


「你!」她粗啞著嗓音說。


「記得我嗎?」青峰說。




她向後退,伸手去搆櫃台裡的電話。青峰忙舉起手,「等等!別緊張。」


「不要以為你是警察……我們就沒辦法。」她咬著牙說,一手拿起話筒,另一手停在按鍵上,緊緊盯著青峰。


「是你叫救護車的嗎?」青峰問。


女人只是狠狠瞪著他。




「他的頭破了,」火神突然說,「他全都忘了。」


女人一時面露疑惑,這疑惑發出「你誰啊」的訊息。


「我兄弟想要洗澡。」青峰接口說。


火神忍著不揍他。




「滾出去!」女人說。


「哎,不想撈點嗎?這傢伙是個海歸,錢很多的,又好騙。」青峰拍拍火神肩膀。火神心想怎麼變這樣了?


「滾!」女人說。


樓上傳來腳步拖曳聲,老舊的天花板一陣咿呀。青峰火神都抬頭看,怕那裡突然裂個洞,掉下一個人來。




「百合,別下來。」女人頭也沒回喊道。


「媽媽……沒關係的。」樓梯頂端傳來一個怯懦的聲音。




樓梯頂端露出一雙穿白襪的腳,一步一步小心向下走,一個年輕女孩現身在那兒,探個頭出來看。看見青峰站在樓下,她收住腳步。那張消瘦的臉上,紅腫的雙眼裡滿含淚水。




青峰一愣,感覺身邊的火神動了下。他轉頭看他。明明不關這傢伙的事,卻像人是被他弄哭的,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


青峰抬起頭,用對被害者家屬問話的口吻說:「小姐,是你幫我叫救護車的嗎?」


她沒有看他,低頭對著餘下的階梯輕應一聲。




「發生什麼事了?」青峰問。


她的眼淚直流,頭埋得更低了,開始一階一階往上退。


青峰往前走一步,櫃台後的女人立刻脅迫地喂一聲,手指戳向數字一鍵。階梯上的女孩退得更快,已經看不見胸口以上了。




「謝謝啊。」青峰突然對她說,「我帶了謝禮給你。」


女孩停下腳步,過了一世紀,才從頂端的陰暗中俯下身來看。


青峰揚起手,「一張傳單。」


「滾!」媽媽桑又說。




那個女孩露出疑惑與尷尬的神色,不斷眨眼睛。


「不要一直『滾』嘛,」青峰說,「我做了什麼壞事,你報警抓我好了?」


「我知道你是警察。」媽媽桑冷冷地說,「我不怕你。」


「不要怕我。」青峰回了句,又對樓梯上說:「你也不怕我,是嗎?」


她呼吸急促,兩只手捏著身側的裙擺。




「百合,上去。」媽媽桑說,這次她下定決定,按下第二個數字鍵──火神向她走了步,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百合的聲音從樓梯上飄下來:「媽媽,請不要……不是他。」




她停住播號的手,抬頭看著自家的姑娘。


「不是他。」女孩小聲重複了遍。




她撂下話筒,重重地哼了聲,扭過頭去,瞪了青峰兩眼說:「都一樣。警察全都一樣的貨色。」


因為職業就被記恨上了,青峰有些無辜。這件事裡還指不定誰是受害人。




他想讓女孩下來問話。她堅決不肯,只願意待在樓梯的頂端。青峰無奈說:「好,你就待在那。現在,我的頭被打破了,希望不是你打破的?」


一片安靜,青峰對著樓梯說:「你打破我的頭,害我在醫院躺了好幾個月!」


百合怯怯道:「先生……那不是前晚的事嗎?」


「是嗎?」青峰說,「我記不清楚了。記憶錯亂,差點成植物人。你要不要下來負責?」


「喂!你這──」媽媽桑掄起話筒,像是要直接拿它來打人。




百合再次探頭下來,急切地說:「希望您……不要緊吧?」


「很要緊。」青峰說,「我變得跟我朋友一樣笨,都是你的錯。」


「誰啊?」火神不滿道。


「那不是我……」她低聲道,雙手交握胸前,「對不起,不是我做的。」


青峰盯著她的臉說:「那是誰?」


「我不知道。」她的聲音又小又快,幾乎聽不見,「我打開門,您躺在浴室裡……我……我嚇到了。」她用最小的聲音補上一句:「我說不是我,其實……我嚇到了……只是一巴掌。真的真的真的對不起您。」




我操啊!青峰想,臉上不動聲色,說:「我左耳聾了,你怎麼賠我?」


百合急哭道:「先生,這不是、這不是,不是這樣的!我、我是左撇子,我那是打您右臉!」


青峰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火神背脊抖了好幾下。青峰勾住他的脖子,惱火道:「笑毛啊?」




百合還在哭:「我不是故意的……」


「好,算了。」青峰舉起另一隻手,「回到這來。你說我躺在浴室裡?我躺那幹嘛?」


「我不知道……」百合嗚咽道,「我們以為你死了。你頭上都是血……」


「是嗎?我頭上都是血,你還扇我巴掌,你們老闆娘還想拿電話打我。」


「小心我打死你!」媽媽桑在櫃台後叫囂。


火神覺得這店真可怕。




「怎麼好像我是什麼夜叉?」青峰問,他是真心迷惑。


他開始往樓梯走去。百合全身抖得像要摔下樓梯,三兩步竄得不見人影。青峰喊道:「你在怕什麼?打了人就想逃啊?」


媽媽桑揮舞話筒讓他後退,竟然還隨口教育了句:「你還是男人嗎?跟女孩子計較一巴掌?」


「怎麼不能計較?怎麼不是男人了?不是男女平等嗎,誰打誰不一樣?」


媽媽嗓被堵得說不出話,指著門口說:「我家小姐不接待你們。滾出去!」




「喂,百合!」青峰懶懶喊道,「浴室裡還有我的血嗎?還有嗎?喂?」


「請您離開吧。」頭上的聲音哭道,「真的很對不起。」


「我想幫忙清理一下浴室。是我的血弄髒的,我清一下吧?」


火神驚訝地看著他。上頭抽噎了會兒,才回應道:「沒事的……我們已經清理好了。先生,謝謝您。」


「不不,這樣我不放心。我要上去了,只是確認一下。」


「不……要!」百合驚懼道,崩潰地哭嚎:「不要、不要、不要警察!」




青峰收住往階梯上踩的腳,像是愣住了,最後他抬頭說:「好吧,既然這樣──」


他跟火神在媽媽桑的瞪視下鑽出泡泡浴店門。




「青峰,這……?」火神一頭霧水。


「我也不太清楚。」青峰說,「本來想上去看看有沒有後門的。」


「繞到後面看啊!」火神說。


青峰突然站住,歪頭看火神說:「怎麼這麼聰明呢?」




這裡的店都緊密相依。兩人繞了一段路,記了幾個路標,才走到這間店的店後。兩人抬頭一看,歪歪扭扭的建築二樓,有道狹窄又搖搖欲墜的露臺樓梯接在一扇大窗戶後,它通向他們兩人──通向後街的平地。




「從這裡上去。」青峰說。


「你記起來了?」火神說,「你爬過這個樓梯?」


「不,不記得。」


火神失望地唉了聲。




「但應該是從這裡。」青峰說。


火神用力點點頭。


一排建築朝後街的方向,開了零星幾扇窗戶。從窗簾看來,有好幾間就是這些風化館裡的小房間。


「這裡不常有人經過。」青峰踩著沒人修剪的雜草說。與其說後街,不如說小徑更貼切。這條小徑坑坑洞洞,坑裡蓄著半滿幾天前落雨的積水,看似少有人跡。


青峰踢著那間泡泡浴後牆上的牆磚,說:「回去吧,我累了。」




他們搭原路徑電車回家。車上青峰就靠著火神打盹,該下站時,火神扛著他下月台,走了幾步就一個踉蹌,把青峰給驚醒。


「抱歉。」火神說。


「大力士。」青峰說,「我告訴你,絕對是好幾個圍攻我一個──一對一哪抬得動我。」




兩人走出車站,朝家的方向走。爬上公寓樓梯時,住在低一層樓的住戶一拐一拐地走下來。火神向他打招呼:「晚安!」


「晚安。」那個面無表情的年輕男人說,穿著像是要趕去夜總會。


「你的腳怎麼了?」火神友好地問道。


他抬眼看著兩人,突然指著青峰。青峰啊了聲。


「你忘了?」那人眼睛一眨不眨問道。


「啊?我怎麼了?」青峰問。


「還真忘啦?」


青峰一臉莫名其妙。


「就是你沒長眼睛衝下樓,把我撞飛了。」


「喂,說話注意點,眼睛長在這看不見啊?」青峰指著自己的臉。


年輕人哼了聲,擠過他們身邊要下樓。火神伸手扶他一把。青峰突然說:「啊,該不會是……喂!是什麼時候的事?」


年輕人沒回頭繼續向下走,冷冷地回道:「老年癡呆么?」


青峰差點把他從樓梯上踹下去,火神給攔住了。




「是前天晚上?」青峰不死心地問。年輕人只是又哼兩聲,走到一樓推開大門跛腳而去。




青峰火神兩人對看。青峰說:「衝下樓?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我知道,」火神說,「是樓上的吉娃娃在追你。」


「才不是!笨神!」




回到家裡,火神讓他早點休息,自己也洗洗睡下。這回火神總算睡沉了,第二天早上才被電視聲吵醒。他爬起來一看,青峰坐在客廳裡,正在看晨間新聞。




「不用上班嗎?」火神迷糊地說。


「腦震盪休息三天。」


「這是你長官說的,還是你說的?」




電視上在播報這幾天發生的女性連續受襲案。火神還是第一次注意到這個新聞。看清楚螢幕下方的標題,他驚訝地張開嘴巴:「青峰……」


「在歌舞伎町!」青峰說。




他站起身來,像是壓抑已久,情緒亢奮,「我看過這條新聞啊!在醫院裡,可惡,那時被兩小鬼擋著……」


火神皺起眉頭,記者唸出的犯案惡行書面語讓他全身不舒服。




「火神……」青峰盯著螢幕說,「我一定跟這個有關係。」


「啊?」火神大驚,「不不不,絕對不會的!跟你沒關係!」


「有,」青峰說,「你沒看到昨天那什麼花嚇成那樣嗎?」


「不,不是你……難道你跟赤司一樣雙重人格?」




青峰「嗯?」了聲,還來不及解釋,畫面上突然出現一個打著馬賽克的人形,髮型輪廓依稀是個女子。記者旁白道:「來自歌舞伎町的X子小姐,在職業場所從拿著警棍進行性虐待的嫌犯Y手裡逃過一劫。嫌犯仍然在逃,這其中還有個在他手裡未知的犧牲者Z。今天,X子小姐想向大眾揭露嫌犯的重要特徵,與牽扯其中未知犧牲者Z的相關事項。Z目前仍下落不明,我們請失蹤人口的關係人密切注意,如果您覺得您的親朋好友可能是這位未知的Z,請盡快聯絡警方或媒體。」




記者旁白講完,馬賽克裡的人形微動,似乎抬起頭來,向著鏡頭遲疑片刻。最後,麥克風裡變聲器傳出的聲音緩緩像在唸稿道:「關於這個犧牲者Z……雖然你們說他下落不明,但他確實已經死了,就在我的眼前。……他是因為我才犧牲的。但我卻沒辦法明確指出他的相貌特徵。我多夜輾轉難眠,不知如何報答您的恩德。只有將那一晚的事公諸大眾,讓人海力量來制裁嫌犯,慰勞您在九泉下的冤魂。」


她像在享受自己的戲劇效果,停頓了會兒才唸道:「在那個晚上,嫌犯要侵犯我那一刻,在我暈過去前……是一個黑影救了我。」




「我操!」這次青峰大聲罵出來了,「你看仔細點!那是我啊!」






***






現在,回憶終於慷慨地湧現了。但當一切都要拼湊起來,它的水龍頭又突然扭緊。青峰蹲在沙發上抱著頭,交互蹲跳了幾下,沙發快要承受不住,發生抗議的聲音。火神擔憂地看著他:「你怎麼了?」




「你聽好,」青峰閉著眼說,「我穿過那條小徑,聽到這個X子在一扇窗戶裡尖叫,我從外一探頭!」


「黑影!」火神說。


青峰不理他,繼續說:「我跳進窗子,把他毒打了一頓。」


火神連連點頭,又停下來看著他臉上的瘀青。


青峰說:「這是個小意外。」


「對。」火神說。


「收拾完他,我站起來。」


「然後呢?」火神緊張道。


「媽的,後巷裡躲著個把風的!我從窗邊要翻出去,突然就被揪住了。他把我的頭壓在窗沿上!」青峰摸著左額說,眼睛盯著客廳的窗戶,像在回憶情境。


「他怎麼壓得住你?」


「壓不住,但另一個小人突然爬起來從後面猛抽我。」


「他打不過你的!」火神說。


「對,本來是打不過的。」青峰閉著眼說,「那根警棍……他像在打高爾夫球一樣朝這裡──」他指著自己的左額。




火神睜大眼睛,像是現在才意識到傷勢嚴重性。


「然後呢?」


「然後就沒了。」青峰說,「後來都不知道了……我在醫院裡。之前那段都記不清。不過他們把我弄到外頭去了,後來不知怎麼,我就跑到泡泡浴的浴室裡。」


「為什麼是泡泡浴的浴室?」火神問。


青峰聳聳肩。




「為什麼啊?」火神追問。


「閉嘴,華生,你自己動腦不會啊?」


「誰是華生?」


青峰抱住頭,繼續做交互蹲跳,一邊說:「那個隨便,也許他們只是想把我塞到看不見的地方,無所謂……我在想,我是在想,我到底去那裡幹嘛?」


「想要重溫舊地?」火神提議。


「呸,什麼舊地?那是你的新天地。」說著,青峰又笑了,抬頭看著火神,「怎麼樣?以後下班也去樂一下?」


火神僵了下說:「不要。」他站在那裡看著青峰,突然問道:「你真的常去?」


「也沒有啦。」青峰說。


「熟悉的店?按摩和……什麼的,還有那些公關。」


青峰心裡一驚,撓頭說:「隨便說說而已,我不是說了,電車要坐好幾站,我才不去。」


「還有左二?」


青峰聽明白後大笑,突然從沙發上跳起,撲向火神。火神受到衝擊力,整個向後退了兩步,站穩後警告道:「你小心又腦震盪!」


就算頭疼劇烈,青峰還是吻了他。這麼狂熱又痛苦的接吻,讓人難分難捨。




分開後,青峰坐回沙發上說:「左二怎麼了?我看女人眼光不會錯!那你喜歡哪個?」


「我忘了。」火神說。




他們隨便吃了點東西。青峰繼續念念有詞:「鈴聲,電話……我……跑下樓?歌舞伎町?沒有道理啊……啊,不知道了,我到底去那裡幹嘛?」


火神正在操控錄影機,一會兒他興奮道:「青峰!你有錄!」


「什麼啊?」


「極限體能王!」


青峰扭頭去看。火神說:「也許你看了會想起來!」


村上出場,幻影的廢墟遠景,聚光燈……青峰緊盯著看,村上預備,跑,跳!順利越過了水池。


「怎麼樣,怎麼樣?」火神一直問。他們是第一次看見新關全部的關卡。


「不知道,沒印象……」青峰看著螢幕上村上活躍的身影,一個又一個關卡,撐牆前進、搖擺危橋、逆向水道、蜘蛛網……青峰一直搖頭,說:「沒有,沒有……唉,也許我根本睡著沒看。」


「是嗎?」火神失望地說。


來到最後一個關卡,主持人興奮地喊道:這關叫芝麻開門!村上必須拉起這三道分別重三十、四十、五十公斤重的門牆,通過最後的終點。他的時間不多──現在,來到第一道門……不費吹灰之力!拉起來了!用臂膀和腰部的力道──他矮身通過!接著是第二道門……




青峰的坐姿改變了。他慢慢地坐直,脊椎像緩慢伸展開的植莖。


「天啊……」他說,「火神!」


火神睜大眼睛。


「火神!」青峰再喊一次,「你懂了嗎?」


「Zone!」火神低聲說。


他們坐著不動,直直盯著電視裡的村上。


青峰伸過手去,放在火神肩上,「是這樣……所以我沒有村上通關還是失敗的印象,懂了嗎?」


火神臉現迷茫,看著電視一語不發。




「火神……我現在確定了,是你打給我。」


「什麼?」火神驚訝道,這才轉頭看著青峰,「我沒有,我沒有打。」


「不,一定是你。」


「我沒打!」


青峰指著電視喊道:「就是這個,我看著這個,跟你想起同一件事!我知道你一定也想著這個,我就是知道,然後,就是那個時間點,我的手機響了──你也在看,你打給我!」


「可是我沒有。」火神困惑道,「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裡!」


青峰怒道:「不可能!手機拿來我看!」


「我的手機那個晚上沒電。」火神說著,還是遞過手機,青峰接過去一陣翻,那個晚上的通話紀錄是空的。




「它沒電了!」火神又說一次。


「那值班機呢?」


火神整個人呆住了。


「值班機呢,火神?」青峰追問。


「值班機……」他愣愣地說,站起來翻找另一件外套,另一件褲子,另一件制服,另一件襯衣,再將它們全都丟到沙發上,跟青峰對看。


「啊?」青峰問。


「我不知道它在哪。」火神抓著頭說。


青峰嘖了聲,用火神的手機播號出去,拿在耳邊確定播通後,指向屋裡說:「聽聽它在哪裡!」


兩人豎著耳朵聽,全神貫注時,青峰手裡的手機突然接通了。




「你好,請問是火神君嗎?」


青峰嚇了一大跳,拿穩手機說:「阿哲……怎麼是你?」


「青峰君。」黑子哲也的聲音毫無起伏道,「好久不見了。」


「啊?等下,這是怎麼回事?這支手機是?」


「對不起,這不是我的手機。」黑子說,「但還是擅自接了電話。」


「等、為什麼是在你那啊?」


「我們班的小同學撿到一支手機。」


「撿到?」青峰困惑道。


「抱歉,他的父母也是現在才送到我手裡,所以沒有提早處理。」


「等下,我還是不懂。是在哪撿到的?」


「在消防局,他們去參觀消防局。『小小消防員』日。」


「『小小消防員』日……」青峰重複道,抬頭與火神對看。


火神只是瞪著青峰手裡的手機。




青峰反應過來,說:「哲,聽著,我現在掛斷,你幫我看一下消防員日那天晚上的通話紀錄和來電。我等下打給你。」




片刻後,重新接通的通話裡,黑子說道:「那個晚上這台手機有六通密集播給快速撥號一的電話,接到三十四通快速撥號一的回播,但這三十四通來電都沒有接通。」


青峰發出一聲低吟,手指摩娑過前額。


「青峰君,這造成你的困擾了嗎?」


「不是,沒有……」


「這六通應該是小孩子玩電話,不好意思,請原諒他,他才三歲半。」


「不,沒事,我沒怪他……」




黑子後來還說著要何時去消防局歸還值班機,青峰只是「好、好」地回應。


他掛斷電話,把手機還給火神,火神睜大眼睛看著他。


「怎麼了?」


青峰回答不出來,他站起身,向玄關走去,推開大門。




回憶的水龍頭再次打開:Zone的實體化就在他的眼前,在電視裡,村上的去路上。青峰坐在沙發上傾過身去,心裡閃過一個念頭:火神!你看到這個了嗎?


這個時候,手機響了起來……來電是火神的值班機。青峰興奮不已,像心電感應得到回應,搶上去接起,大喊:喂!火神!我在看!我不知道還有這種……你這傢伙,好好上班啊,還偷看電視,火神?




青峰拿下手機一看,通話接通,但那頭沒有聲音,只有聽不清楚的雜音。喂?青峰再次問道,這時電話掛斷了。




搞什麼?難道是不小心按到?青峰一陣不甘心,相信命運的話,就會相信心電感應。他還在遲疑,電話又響了。火神的值班機。


火神?喂!你在幹嘛?他接起來。那頭沒有回應。只有自己。立刻又掛斷了。




第三通、第四通、第五通……打來,接通,沒有聲音,掛斷。青峰握著手機,握得太緊而發抖……這是什麼意思?第六通,他手指打顫太厲害,幾乎無法接起。不祥的預感穿透了他──青峰對著手機大喊:火神?回答我!你在哪?怎麼了?火神,回答我!


沒有回答,什麼都沒有。電話掛斷了。




青峰開始瘋狂地回播,一通又一通,心急地等待接通,一邊四下找尋……他抓到錢包,推開大門就往下衝,樓梯上好像撞到人了。青峰只一路狂奔,腦中閃過電影情節。那是求救訊號嗎?奄奄一息的暗示?烈焰,濃煙,倒榻的建築,還是……他什麼都不再想,跳上一台計程車,到新宿OOO消防局去,拜託快一點,我趕時間……不能再快一點嗎?拜託!前面沒車啊?幹嘛停紅燈?




一片驚滔駭浪下,車子又停了下來。青峰仍然試著播號,手機裡沒有任何一個火神同事的號碼,讓他幾欲吐血,繼續播出火神的手機和值班機……手機關機,值班機不接。他不敢抬頭看前路,只是嘴裡問:怎麼回事?怎麼又停了?




司機不高興道:前面在修路沒看見啊?擋住了,過不去!




青峰抬頭一看,這次連咒罵都發不出來,急急拉開車門。司機喊道:喂,給錢!青峰將錢包整個丟給他,準確落入司機雙手中。他人跳下車子,沿著只夠行人通過的小徑狂奔……從歌舞伎町的後巷穿過去,在奔跑中,他播通119,喂,現在有火警發生嗎,在新宿一帶?幫我確定一下,拜託,還是可以幫我接新宿OOO消防局?……不是,聽我說啊,這很重要!喂?




這個時候,尖叫聲劃破夜空──讓急速奔跑的他撲倒在地!手中的手機飛了出去,摔落在地上的水坑裡。他一沾地就立刻彈起,彎身從坑裡撿起手機。女人的尖叫,驚懼打顫的長音──就在青峰左手邊小店裡的那扇窗子裡。他煞住腳步,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反應──以驚人的腎上腺素反手一擊,整面窗應聲碎裂。


窗裡的景象讓他呆站原地。這之後……


一陣惡鬥中,他被警棍擊中左太陽穴,陷入昏迷。




不知不覺,青峰已經走到公寓樓下,他沒有目的地繞著圈子,腦裡一片空白。


這是腦震盪的後遺症……是的,沒錯,這是那高爾夫球式猛擊的餘震。




他繞過一圈,回到公寓門前,發現火神站在那裡。什麼都不知道的、安全無虞的火神。




「青峰……?」火神問他,「你怎麼了?」


青峰搖搖頭。火神將手伸向他,從碰觸到牢牢抓住他的上臂,像一個堅定的指引,把他拉近身邊。


「怎麼了,頭痛?」他說,「我載你去看醫生。」


青峰仍然搖頭,就算這加劇了痛感,但它不算什麼,被警棍擊打也一樣。不只如此,被火焰焚燒、被刀子刺穿、被疾病侵蝕……全都是一樣的。他都可以承受。




他退開一步,粗啞道:「沒事、沒事……放心吧。」


他走進公寓鐵門,火神還是不放心,緊護在身後。青峰踩上樓梯低聲說:「火神?」


「嗯?」


青峰沒再說什麼。他只是一直向上走。




***




【嫌犯Y落網後的部分自白】




那個男人倒下了。


我手裡拿著仿製警棍。他一動不動地歪在那,耳朵裡流出血來。原來這就是殺人嗎?




就這樣把他丟著吧──花街的人怕惹麻煩,不一定會報警。這傢伙來路不明。「因為起了點爭執……」如果被逮到就這麼說好了!但是……


從他的夾克裡掉出一本小冊子。他是真正的警察!


我殺了警察!




殺警是什麼罪?死罪,還是無期?我們得把他處理掉,但他太沉了。只要把他從窗戶弄出去……然後?


那條小徑,那條通往小百合窗戶的樓梯。小百合……我的上一個可愛女孩,記得她胸部的觸感,她對警棍的反應……這是我送她的禮物,一個陌生警察的屍體。她不會報警,她害怕警察。




在那之後,到現在都像是一場夢。我殺了人?新聞說的「犧牲者Z」去了哪裡?小百合幫我處理掉了嗎?這到底是……


他真的存在嗎?還是只是花街後巷的黑影?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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